想到这里，李师道皮笑肉不笑：「这规矩我倒是头一回听说。把他们带到三十里外去下营，肖帅不妨问问凉州儿郎，看他们答不答应。」rn 肖令时不屑地笑道：「李帅想多了，你进了洛阳，自然有我等保证你的安全。至於这规矩是不是头一次听说，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这里是河南，是洛阳，不是甘肃那等蛮荒之地。」rn 高夫麒勃然大怒，一把揪住肖令时衣领，反手从腰後拔出火铳，指着肖令时脑袋叫骂道：「畜牲的，敢骂老子是蛮子！山东的响马河南的贼，老子看你这厮勾通闯贼，这便就地枪毙你！”rn 肖令时也不害怕，不紧不慢道：“各位是奉旨来协理剿匪事宜的，想必应该听说过军中上下有别令行禁止的道理吧？我等这么安排自有考虑，李将军身为朝廷命官，当以大局为重才是，你说对也不对？”rn 这话摆明了就是说，老子是你大哥，你得听我的！你这些兵马也不能例外！rn 以小团体来压李师道，这肖令时确实没给大伙儿留一点面子。rn 监军赵仕春等人听到这里就怒了，正待说些什么，肖令时却冷哼一声，道：“河南军情紧急，任何客军都不得擅自干预一地军政，否则本地官府有权打击，这个规矩你们也承认吧？诸位若随意驻扎，那便是扰乱洛阳大营部署，到时候出了问题，可别怪肖某没提醒你。”rn 李师道没想到这厮竟然这么强硬！rn 难道是得罪朝中某位大佬了？要来一次明朝版封禅寺事件？rn 又或者，这些人摸鱼划水的心态已经到了连友军都不能容忍的地步？rn 不是没有可能。松锦之战前，洪承畴统率大军入辽，当地辽军各种推三阻四耍把戏，最后洪承畴一个辽东本地士兵都没能调走。rn 看来圣人还没清洗到河南，不然这些家伙早就掉脑袋了。rn 李师道面不改色地盯着肖令时，肖令时也毫不示弱地看着他。rn 这时，城里出来了上千官兵，城墙上也出现了无数士兵，虎视眈眈地看着李师道等人。rn 双方不发一语，对峙。rn 随军文官和锦衣卫的人无不又惊又怒！rn 朝廷的兵，居然敢威胁朝廷任命的新晋总兵！rn 肖令时嘲讽道：“李将军，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，你若是敢让你的兵硬闯洛阳，后果自负！你们凉州人的名声，洛阳百姓也有所耳闻，劫掠成性，京师富商都敢抢……”rn 高夫麒骂骂咧咧，一拳打在肖令时脸上，正要调动大军给河南人一点颜色看看，却被李师道阻止。洛阳驻军多少都不清楚，怎么能随便动手？双方又纠缠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左右，河南巡抚李养正才匆匆赶来。一看果然是肖令时找事，当场破口大骂驴草的丘八，喝令士兵将其拿下杖打。rn 这些军人，李养正跟他们斗智斗勇了两三年，早已经无可奈何。也正因为这样，所以无比渴望圣人整顿河南这群废物军头，希望有强力大将来到手下。rn 见巡抚到来，李师道上前，笑呵呵道：“在下惶恐，竟劳抚台出城，罪过罪过。”rn 到底是场面人，说话这般客气，跟手下那些恶丘八大不相同，甫一见面，李养正便心生好感。rn “哎，军事糜烂啊！老夫身为钦差大臣，代圣人巡抚两河，总督漕运，如今却节节败退，让闯贼兵临黄河，早就盼着像样的军人来河南了。李将军一路风尘，快进城休息吧。某略备薄酒，为你接风洗尘！”rn “呵呵，善，那师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rn “请！”rn “抚台先请！”rn 肖令时等人站在路边，鼓着眼睛想说些什么，被李养正一顿大骂，没了声息。rn 大军进城下营，李师道和高夫麒则带着各自军中的高层人员随李养正前往巡抚衙门。rn 李养正的官邸既不寒酸也不奢华，中规中矩，就像他的性格，不张扬也不低调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。rn 酒菜上桌，没有山珍海味，不过也算丰盛。rn 据李养正说，这一桌子菜都是他夫人亲自下厨做的。rn 在国朝，官宦人家的女人，一般只在贵客到来的时候才会亲自下厨，这是对贵客的一种很高的礼遇。当然，是不是夫人亲手做的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她去厨房张罗过就成。rn 李养正当仁不让上座，河南尹刘含章、漕运司法判官贺鸣、洛阳参将陈永福等重要文武分列他左右，李师道这边则是高夫麒、赵仕春、田季安、王武俊以及楚心几个锦衣卫。rn 喝了几杯酒，没等李师道开口，李养正就主动讲起了两河形势。rn 自从己巳之变后，起义军获得了极大发展，尤其是高迎祥，在山西连败官军，目前已攻下了河内五城九县，打下了根基。rn 王嘉胤占据晋西北，山西军矛盾重重，加上五个营的精锐在去北京勤王的时候叛乱，投靠了王嘉胤，因此军心低落，这段时间屡战屡败，已经化身运输大队长。rn 罗汝才则在黄河北岸流窜作案，一度进入河北境内，被大名府守军顽强击退。rn 张献忠就差了，他现在虽然兵马不少，但无力维持一块据点，只能采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把戏。王佐挂则在河津一带跟洪承畴死磕，王自用再次转战陕北，大举进攻庆阳，有攻打甘肃的意图。rn 简单说，王嘉胤现在是大哥，正面迎战三边总督杨鹤，分担了主要压力。王自用是二号大佬，调整了战略方向，目前正在向西北进军，想拿下河西走廊。高迎祥有根据地，看样子是打算在山西长期发展，罗汝才之辈，则还在打游击。我们的李自成嘛，现在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角色，李养正的名册上都没他名字。rn 理了一下情况，李师道问道：“敢问李抚台，若是由你来主持三省会讨，当如何用兵？”rn 李养正哈哈一笑：“李将军说笑了，某不过是个巡抚，怎敢妄议杨总督的大事？”rn “抚台多虑了，你我只是酒后闲聊，纸上谈兵而已，难不成聊聊天还不行？”rn 李养正犹豫了一下，最后终于说道：“既然李总兵这么说了，那我们就权当酒后说疯话，信口开河吧。”rn 呵呵，快快请讲。”rn “如今河北关中叁十六营草寇，在李某看来，除了王嘉胤、高迎祥、王佐挂，其他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。流寇派系林立，光是山西一省，就有以张献忠为首的定边派，以闯塌天刘国能为首的闯派，以贺一龙为首的革左五营派等等。这些派系貌合神离，目前他们顺风顺水，自是亲密无间。但若是朝廷能加大力度重拳出击，让他们疲于奔命，到时候他们之间必然互相埋怨，甚至为自保实力出卖友军。这些人虽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，可有几个能做到的？”rn “所以对付他们，只需要先乱棒一阵打，打痛了他们就会分崩离析，到时候再各个击破。你瞧着吧，他们到时候必定各走各的，弄不好还背地里捅友军一刀子呢。”rn 李养正说的，和历史上洪承畴做的差不多。洪承畴之所以能在上任后短短几年时间内就重创叁十六路草贼，一方面是因为杀得狠，从来不留活口，另一方面就是用了各个击破的战略。“李抚台说的没错，下官深以为然，太原方面的情况，抚台可否指点一二？”rn 李养正豪爽一笑：“李将军怎的如此客气？你是新来的，只管问便是了，老夫自是有问必答。太原府附近目前屯兵八万，新任太原总兵乃是从辽镇调来的曹文诏，上个月刚来的，这可是悍将，甫一上任，便斩了十几个跋扈武夫。那些叛乱的晋军，也被他降服了两万多人。”rn “曹文诏调任太原总兵了？”这家伙之前在辽东大都督何可纲部下，广渠门兵变之时，也被乱兵裹挟东奔，途中在蓟州被孙承宗降服，之后就一直没看到人，可能是坐牢去了。这回总兵太原接替张鸿功的位子，显然是上头有人啊，如果不是何可纲举荐，那就是军部提名。rn 李养正颇感意外道：“李将军也认识他？”rn 李师道笑笑：“那倒没有，只是在京师听过他而已，抚台继续说。”rn 李养正就继续说道：“目前，杨鹤总督麾下，还有几个也是能征善战的大才。洪承畴、陈奇瑜、贺虎臣、仙客谨、虎大威、贺人龙、杜文焕，老夫勉强也算一个，哈哈哈。加上新来的曹文诏、李将军、高夫麒，从道理上讲，中原有这些人在，荡平流寇应当是指日可待。”rn 李师道玩味一笑：“从道理上讲？”rn “呵呵，对，从道理上讲。”李养正似笑非笑，笑中带着浓重的无奈。rn 从道理上讲，要是圣人有唐僖宗镇压黄巢的那些手段，起义军早就被灭了。rn 马球君调动一群割据藩帅灭了巢贼，现在这位圣人开局天胡，却是打了一手烂牌。rn 用人不疑，宽宏大度，运筹帷幄，爱民如子，千金复来，省钱小能手……rn 有咱这位运输大队长一样的圣人，宋江都能打到汴梁去。rn 李养正和李师道心照不宣地一笑后，对李师道的好感也越发的深了。rn 先他只是敬重李师道的名声，毕竟身为忠心国家的王臣，对勤王有功且功勋卓着的李师道，不可能不尊敬。rn 见到李师道后，他又对李师道知书达礼不同于粗鄙丘八的作风产生了好感。而与李师道对视一笑后，他想到了一个词，那就是英雄所见略同。rn 原来这个李总兵和自己一样，早就看出了三边剿匪不力，是因为圣人的关系。rn 大家不说，但心照不宣。rn 李养正觉得这个李师道和自己很默契，默契就是投机。rn 一投机，两人就喝了个痛快。rn 第二天，李师道就告别李养正，出发奔赴南阳，李养正亲自相送，直到送出城外五里地方回去。从洛阳到南阳，总共有300多里地。rn 紧赶慢走，于六天后来到了距离南阳府还有70多里地的南召县。rn 进了南召县，只见满目疮痍，百业凋敝，不少房子还在燃烧，冒着丝丝黑烟。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坐在街边，双眼空洞地盯着某处看，一动不动，仿佛死了一般。rn 很明显，这里刚刚过了流寇。rn 流寇流寇，就是到处流动的强盗。这时候的各路流寇，自居起义军的很少，即便是被官方点名的叁十六营，也有一半以上是投机革命，更就别说其他不入流的小股流贼了。他们往往会集中兵力攻下一座县城，进城之后烧杀掳掠一番，然后在官军到来之前一哄而散。rn 李师道一行人进了县城之中，不少面黄肌瘦的难民冲上来，向他们讨要食物。而更多的人，则是怒视他们。rn 李师道理解他们怒视的原因。因为楚心等人穿着锦衣卫的官服，所以这些难民就把他们当成了官军。为官军，没能保护好百姓，自然会受百姓唾弃。rn 身为官军，每次都是等流寇走了后再来，自然会受到百姓鄙视。rn 身为官军，对于这些罪大恶极的麻匪抓了又放，放了又抓，不为守法百姓报仇雪恨，自然会受百姓敌视。从一定程度上来说，杨鹤不分对象的重抚轻剿政策，已经成了土匪的帮凶。rn 对于可怜的陕西难民，对于王嘉胤这些人的部众，当然应该网开一面，希望这些被迫做贼的老百姓重新做人。但是对于冒充起义军的土匪也给予宽恕，是不是太过了？rn 当然，下面具体办事的官吏可能也是没有甄别的能力，不代表杨鹤不知道这一点。rn 如果这么下去，这些躺在地上衣食无靠的难民，很快也会加入流寇。rn 因为守法做良民的代价，远远比暴动造反的代价大。rn 唯有惩恶才能扬善，不惩恶，哪里来的好人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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