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养正坐在会议室内，面对着一屋子的文官武将，依然把两条长腿直接扔在桌面上，仔细看完手上文件，然后甩到桌上，问：“你们信吗？”rn 房间里军官们有的皱眉，有的面无表情，没有人发表看法。rn 这份文件上记载的就是陈永福麾下部队这半个多月来的大小战绩。上面包括重创一位闯贼前营制将军，击杀其它军官十多个，以及校尉以下来自各省的正规叛国士兵数百。这样的战绩不要说是陈永福一个参将，就是总兵肖令时都吃力，没想到换了个上官还真有用。rn 司法判官贺鸣看了看同僚们的反应，首先说道：“李师道也在战报上附加了确认签名，李总兵凉州豪杰，以往在这方面从无不良记录，有他确认过的战绩，真实性应该没有问题。”rn “陈永福手下的三千多号废物，是怎么打出这种战绩的？如果把部队交给李师道就有成果，那本官把河南全省的六万多大军都交给李师道，岂不是可以把高迎祥灭了？”李养正问。rn 在场的军官，都有些想不通。rn 这时一名文官说道：“我们凭空猜测也不会有结果，不如让李总兵自己提交一份战报？”rn “嗯。”rn 李养正点头，正在说些什么，会议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，一名军官快步走了进来，把一份情报放在巡抚面前，并且低声耳语了几句。rn 李养正将情报打开，快速浏览了一遍，就把文件递给了属下传看：“最近高迎祥的活动非常频繁，有大规模的调动迹象。你们出入都要小心一些，另外通知前线的部队，最近尽量收缩战线，以防守为主，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再说。我也会函询杨总督，看他怎么组织攻势。”rn 贺判官反复把情报读了几遍，然后说：“最近在河洛一带活动的流寇小股侦骑越来越多了，下官认为需要提醒李总兵，最近行动要谨慎一些，不要轻举妄动，以免钻进高迎祥的圈套。”rn 李养正随意挥了挥手：“好，就这么办吧。”rn 接下来，军官们开始进行战术推演，在三省总督杨鹤的严切质询下，河南的军头们近期终于启动备战了。他们之前已经完成战区地形收集，正在根据最近的军事情报和最新拿到的那份流寇兵力部署变动图，开始讨论分析高迎祥之辈的下一步动向。rn 贺判官没有参加讨论，他还在看那份最新的流寇地域分布，皱眉道：“抚台，仲英镇有可能会遇到强力敌人，最近在河内活动的，还有张献忠、罗汝才、九条龙、下山虎，特别是罗汝才，之前就流窜到了卫县，虽然被河北兵备道卢象升打回了淇水以西，但不可不防。”rn 李养正懒洋洋道：“我们这种等级的战区，再强也强不到哪去。太原曹大帅对王嘉胤发起了攻势，陈奇瑜他们在陕西跟王佐挂之辈厮杀，三省总督杨鹤也在跟高迎祥玩命。张献忠他们在高迎祥手下，现在这个关头肯定不敢跑太远，不然万一高迎祥败了，他们岂不是成了丧家犬？李师道能击败建奴，邀击杜度，搏斗阿济格，大败多铎，肯定是有本事的。罗汝才想干掉他？难！这样，拨一批装备粮饷给李师道。再凶的流贼，我也能用钱堆死他！”rn 瞧瞧这豪爽的口气，有钱的感觉真好！rn 贺判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道：“抚台，陈永福部本身战力有限。是不是把我们另外几个据点的位置提前一些，并且由我或者是肖总兵驻守，这样一旦出了什么问题，也好及时补救？”rn 李养正打了个哈欠，挥手道：“没必要！就让杨总督折腾去吧。要是杨总督不能把流贼关在山西，让高迎祥之辈渡河南下荥阳，就肖令时他们那些废物一样的武夫，河南也守不住。”rn ……rn 此时，一座府邸内，会议纪要和相关资料都已经送了过来。rn 没过多久，房门敲响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怀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。rn “令时，这是最新的情报汇总，以及我省各部队的分布情况和准备发往仲英镇的命令。”rn 男人看了她一眼，威严中带着一丝温和，女人的神色则有些无奈。rn 作为军人的丈夫三天去一次军营，日常都在家里办公，作为妻子的自己渐渐就变成了副官，真是不成体统啊。肖令时却不在意这些，他先是打开汇总情报，那是一张区域辽阔的地图，上面标注了最新的各路流寇头目和部下武装力量的分布，以及调动情况。这种跨省级别的详细情报，也只有总督才有能力定期整理汇总，然后通告各方官员，杨鹤还是很尽职嘛。rn 在肖令时眼中，虽然这张分布图还有许多缺点和瑕疵，比如说许多数据模糊不清，没有分级量化，比如说有些情况的注释存在矛盾，但是仍然远远好过没有，至少它让河南战区的各作战部队拥有了俯瞰大势的视角，而不再是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小块地方。rn 肖令时看完，道：“最近高迎祥他们活跃了很多啊，什么原因？”rn 女人道：“好像是晋阳的曹大帅对盘踞河曲的王嘉胤发起了猛烈攻势，兵分五路，昼夜出击。陕西官军也倾巢出动，杨鹤总督则集结十万重兵，组织起了第十七次包围。高迎祥他们感受到了压力，所以想渡河南下，转战中原。”rn “转战中原？”rn 肖令时摇头失笑：“自从太祖开国，中原承平已有三百年之久，当年宁王造反，也没掀起什么风浪。张角反不了先汉，故唐黄巢之辈，身送长安，高迎祥这些泥腿子，居然还不死心！不做安安饿殍，犹效振臂螳螂！还什么闯王，能闯出什么名堂？可怜，可悲，可笑。”rn 说罢拿过准备发往仲英镇的命令，先看到的是一份巡抚衙门制定的装备粮饷清单，看到明显超配的补给，肖令时挑了挑眉，咒骂李养正吃里爬外。有钱不给自己部下的河南儿郎打赏，反倒肉包子打狗白送李师道那甘肃蛮子，哪有这样的道理？李师道那厮自己没钱？rn 咒骂了巡抚一番，他决定拖延命令。rn 这里是山高皇帝远的河南，军人被朝廷提起来的第一印象就是规矩混乱，严明的法律在这里会出现各种五花八门的解释和判例，只要不惊动监察御史，任何事情都可大可小。别说肖令时这些军头，巡抚李养正也是那种怕麻烦的人，他从不关注细节，最喜欢简单直接的处理方式。口头禅就是能用钱搞定的事不叫事，以及这种小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做。rn 可是现在，从这份情报上就可以看出李抚台对仲英守军的关心。rn 这当然是对该部队新任长官李师道的关心！rn 在过去，他可从来没对数量多到好几打的军头们这么关注过。rn 女人脸色变幻，忽然从后面抱住了肖令时，柔声道：“令时不要这样，冷静一点！”rn “不！”rn “这些粮饷物资装备，我不会给李师道。”rn “之前他来河南上任的时候，那个叫高夫麒的用枪顶着我的脑袋！”rn “去他妈的李师道！一介响马出身，装什么大明忠臣！”rn 片刻后，肖令时冷静了下来，摊开那份即将下发的情报，又取出一张空白的地图，开始在上面一个个标注流寇的据点以及各部队的运动箭头。rn 他显然对这类工作轻车就熟，笔下如飞，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，空白的地图上面就密密麻麻地标满了数据，变成了一张总督级的敌情分布图。肖令时想了想，又在左上角加了渡河出击几个字，而原来那份情报上写的是收缩防线保持观察。他上下核对了一遍，然后折好放进仲英小镇的文件袋。女人这时已经下了地，整理好了衣服。rn 肖令时把修改过的文件袋交给她，说：“派人把这个给李师道那厮送去。哼，希望那个马贼没有蠢到家，不至于连这种情报都看不懂。”rn 女人眼中掠过复杂神色，轻声道：“前守将陈永福和原班军官都在，就算那个姓李的粗汉不懂军事，其他人也能看到的。我想，他们一定会按照你的安排发起行动，只是不要被巡抚发现。”rn “那就好，这次他们不死也难！至于抚台，哼！”肖令时点头，脸色缓和了一些。rn ……rn 回到驻地后，李师道给本部兵马以及陈永福的部队都放了三天假。而他自己则呆在军营里，分析情报，保养装备，并且反思这段时间的战斗。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，因此李师道在这些日子的历次小规模战斗中，用的是陈永福的原班人马，自己的部队只是观察协助。rn 仲英军的确实是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，李师道从陈永福和他的军官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，比如怎么在拖延上官命令的同时不被监察御史抓住小辫子，如何骗取更多粮饷，怎么让新来的上官跑路，不要想着打胜仗。当然，在杀人如麻的李师道这里，这些军人不得不收起腌臜心思，夹着尾巴做人。如果一切正常发展的话，陈永福这条咸鱼也能立下些战功。rn 这天中午，一队快马开进了仲英小镇。李师道正在房间里擦拭史可法送给自己的那把玫瑰之枪，就听见房门敲响，然后陈永福满面春风，推门走了进来。rn “陈将军何事？”rn “抚台给我们补充了一批好东西！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！”rn “是么？那倒是要看看了。”李师道站起，随着陈永福走了出去。rn 陈永福不得不承认，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李师道好像天生就是为了上战场的，战略能力或许还看不出来，但个人武力和临战反应已经完全够资格成为一军核心。碰到这样一位上官，陈永福只能收起划水的心思。孔有德也是一镇参将，不照样被对方杀了个满门灭绝？rn 此刻十几名士兵正把一箱箱装备从车上搬下，李师道都不用开箱，一眼扫过铭牌上的编号，顿时眼角一跳。rn “铁盾盔甲七百套，步人弓九十把，三眼铳二百副，雁翎刀四百把，火药一千斤……这次可以打个痛快了！”吴少诚一边说，一边兴奋地搓着手。rn 铁甲是帝国主力军团的精兵装备，也就是说，这不是常规配置单上的东西。平时普通卫军的配发率不到百分之十，边军在百分之四十左右，只有国战级的大型战役才会增加配给。这回李巡抚一次弄过来这么多铁甲，还有其他那么多装备，以及酒肉米面，这是什么手笔？rn 车上还有为步弓准备的箭，这些大家伙威力巨大，体力消耗也很恐怖。用时一年才能出品的步人弓，就算是李师道自己，如果不节制，五箭就是极限。这二十车军火粮草，几乎可以与边军配给相媲美了，折算成钱价值不低于三万两。心里算出这个数字后，李师道呆了一下，想起李养正那些不差钱的口头禅，不由对河南高官的作风又有了一点深刻体会。rn 吴少诚满脸堆笑，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各类装备，兴奋道：“这些小宝贝也就是辽军才管够，这回可得干它一票大的！”rn 李师道很淡定，天上不会掉馅饼。rn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，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rn “杨总督那边的情报应该一起送过来了，我们好好研究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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