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三年十月初六,李师道驻军洛阳。rn 得河北兵备道卢象升移牒提醒,河南省厅凑了一批财货,提前送到了李师道军中,于是三万人马便屯于城外,大军一安顿好,李师道便如约来到河南巡抚衙门,与李养正会面。rn “如今河东的情况怎么样?”rn 甫一见面,李养正便直接切入主题问道。rn “上党、岢岚、河曲战乱频繁,胤军新斩辽将任守忠,败晋帅曹文诏,赖杨总督战斗,怀庆府得保,闯贼难下河南。”李师道脸色不变道:“眼下高迎祥已经北走岢岚道,意在邀击曹帅,我部久战,总督遂令还宛郡休整。不过闯军虽然退走,但并没有败,抚台须警重之。”rn “呵呵……”rn 李养正笑了几声,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,叹气道:“日前有事,廷议罢我官职,令陕西巡抚陈奇瑜代之,某离职差不多也就在年关左右了,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一下。此番你率军回来,带了数千俘虏流氓,恐怕会惹人非议。南阳是荆襄难得的沃土,朝廷以你镇之,如使曹文诏镇太原。之前你扩军练兵,复置军器厂,这回又收纳闯贼,有心人观之,会认为你所图非小。”rn 李师道皱眉,问:“某有军部许可,奈何获罪?”rn “呵呵……”rn 李养正再是一笑,淡淡道:“杨鹤以都察院第一长官总督三省,东林翘楚,够不够硬?不久前,他招降的草贼复叛于麟州,于是六科弹劾,请逮杨总督下狱论罪。东林党元首周延儒新晋宰相,尚且不敢出面为杨总督说话。李帅自比杨鹤如何?你这次招降纳叛,草贼安分听话不说,一旦复叛,祸乱荆襄,恐怕李帅就危险了。况且你出身不良,朝廷本就猜忌。”rn 看来杨鹤现在的压力很大,或许过些日子三省总督就要换人了。rn 却不知道李养正犯了什么错误,朝廷也要将其撤职。rn 对于他说的提醒,李师道倒也很是认同。rn “下官多谢抚台指点了,不过料想温相不会袖手旁观廷臣参议下官。”沉默了一会儿,李师道说道:“实不相瞒,某上面有人,祖大寿之辈尚且能活命,某只要不反,也无人可以奈何。”rn 他现在不只是军头,用政客来形容或许更贴切。李师道的朋友圈,现在有温体仁、卢象升、史可法、高夫麒、梅之焕、黄道周、王正贤、杨廷麟、左良玉、赵仕春等等,就算圣人起了猜忌心想撤了他,还得掂量一下影响。对于一个响马出身的总兵,只要不公然做反,朝廷都是可以容忍的。逼急了,李师道管你那么多?猜忌是你的权力,反不反是响马的自由。rn 至于十抽一斩首之后收容的闯贼,人数只有五千多。抛开女人不算,壮丁没多少。这点人马,李师道还是镇得住的。杨总督安置在麟州一带的几万草贼,老匪占了多数,一旦官军吃败仗,加上陕西灾难不断,复叛是铁定的事情。两地情况不一样,结果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。rn “回到南阳以后李帅作何打算?”rn 见对方公然说出我上面有宰相撑腰,李养正也只能把话题翻篇: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,胤军革营闯贼各路反王不说,江西草贼建年号,杨文岳还在与之斗智斗勇。湖广兵乱愈演愈烈,三司束手无策,上个月朝廷委派钦差前往武汉处置,到任不到十天就被军士驱逐。辽东方面,黄台吉磨刀霍霍,意在大凌河。虽然有孙阁老、秦夫人、何都督亲自坐镇一线,形势却也不容乐观。之前你在河北,可能还不知道。最近这半年时间以来,朝廷陆续征调四川、贵州、湖广、浙江、河南、河北之兵援辽,今日成都三千兵赴蓟,明日苏州一千兵至卢龙。”rn “某虽然不在辽东,却也感觉到,大战一触即发了。”rn “形势至斯,李帅恐怕没有休息的机会。”rn 李养正也懒得废话,直接把他知道的消息都给李师道说了一遍,这些消息李师道本来也是可以知道的,不过之前战斗连连,便没工夫关注。年初圣人下诏禁止抄传边报,现在各地大臣想了解边事的真面貌,还是很困难的,以后也只会越来越恼火,李师道听得眉头大皱。rn “以某观之,最多明年开春,朝廷诏令必至南阳。”rn “或入江西协助杨文岳招讨天王军,或调武汉更戍湖广兵,最坏的情况就是援大凌河。”rn “这一战在所难免,就看孙阁老他们怎么打了,不过也别抱多少希望。”提到辽事,李养正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沉重,嘴里一边说话一边叹气。李师道闻言一窒,他才刚回洛阳,结果就有人跟他说,做好出征准备吧,这心情。李师道认为该找个机会正式扯旗造反了,不然这么卖命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?沉默了一会儿,李养正终于问道:“李大帅此番入洛有所欲?”rn 平白无故这李师道把兵马带到洛阳城外来干什么?rn 这已经是严重违规行为了。rn 一个人违法乱纪必然是有所诉求,而且用合法手段求不到的某种东西。rn 见抚台明牌,李师道也懒得再废话什么,单刀直入道:“万军征战半载耗费巨大,朝廷粮饷不振,所求财货耳。河南富庶,欲讨三十万钱,打赏有功将士,慰问阵亡,采买物资。非是下官要闹饷,望抚台明察。”rn “布政使不是凑了一批财货给你们吗?”李养正有些吃惊,这厮胃口这么大?rn “草草不过三万钱,杯水车薪。”李师道笑了一声:“抚台出入在军中,善于行伍政事。大军野战在外,将士要吃喝月钱,还有器械被服兵甲车马火药,粮豆药料锅碗石灰匠人,食盐油茶酒肉柴火。想要士卒临阵敢战,伤亡还得抚恤,合计两万之兵月费岂止四万资!京城的贵人不晓得行情,以为一士每月二两便可,却哪里够了,莫非也效革贼,捉吏杀人为米?”rn 这话一说出来,在场官吏个个面如土色。rn 革贼那是真的宰人吃肉。rn 军中常备碾车,碎后以盐腌存之,下营即拿与粟粱煮食。河东州县,今年不知几官是人,几绅为菜。不光是老爷们日子难过,地主也一样,有道是:“官家来征布,小民就绝户,新饷让纳粮,饿死了耶娘。盼着闯王,来了曹将,草头过路指腹卖,儿女牲口一扫光。”rn 稍有想象力的都能想到这是怎样一种凄惨的画面。rn 何况最近山西大疫,情况只会更惨。rn 州官县吏尚且变成了菜人,地主佃农自耕者就更不用说了。rn 一句话,李师道需要军费养兵,光吃老本能行?吃得肥头大耳的洛阳军士和山西不过一河之隔却没有去上党剿匪,反倒是隔了黄河几百里的南阳兵马跨境出击,难道不该把他们的军费抢走?李师道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,如果河南省厅不给钱,那就抢了福王这头肥猪。踹开周王府大门。福王名下的田地遍布四个省,湖广都有,南阳府也有产业。万历老儿对这头猪非常好,以天下之财肥之。那时候就别李某人心狠手辣了,既然官府不给钱,你便出了罢!rn 李养正沉默了很久,显然三十万这个数目对他来说非常的为难。rn “下官还有公务亟待处理,请抚台从速告之。”李师道催促。rn “某只能说洛阳方面一定全力筹措,其他阙口你找郑州和汴梁想办法吧。”rn 他猜到了李师道手黑,但万万没想到这厮这么黑。rn 三十万两白银是个什么概念?rn 李养正兼管粮饷,手上一个月零零杂杂的支出流水才四万多,河南漕运机关在黄河上一年的总收入才一百八十万左右。刨去数千事吏的吃喝拉撒,算上工人的薪酬开支,还有给几个大佬交的保护费和一些人情开销,一年净利润也就勉强一百万。如果按照漕运这块计算,要拿出这三十万,政府得白干一个小半年!而且他上任洛阳没几年,仓库根本没存到什么钱!rn 他李师道轻飘飘一句话,张口就是三十万两!rn 当我是圣人?圣人一次给钱也没有超过二十万的例子啊!rn 杨廷麟也震惊了,他原先以为李师道敲诈勒索的手段会比较狠辣,却没想到不是狠辣,而是残暴,简直是丧尽天良的残暴。一张嘴就是足足八十车白银,这数字不是业内人士没有概念,但是杨廷麟很清楚,整个登莱镇一年的军费才十七万,这种事情自己决计干不出来。而且更关键的是,这李抚台只是一家,河南还有其他大官,到时候李大帅会敲诈他们多少银子?rn 反正肯定不止这个数!rn “郑州和汴州,本帅自会前去讨要。”rn 李师道呵呵一笑,说道:“下官也是为河南长治久安计,为军心稳定着想,奈何如今下官确实能力有限,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抚台相助。抚台一向慷慨,相信不会袖手旁观的。”rn 李养正一听,顿时在心里把李师道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。rn 什么为了河南长治久安?什么为了军心稳定?你这不是赤果果的威胁我吗?你意思是如果巡抚衙门不出这笔钱,河南就不能长治久安了,你的兵马就不能稳定了?骂完之后,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实,还得指望李师道出力。相比起剿匪平叛,银子就不算什么了。何况河北兵备道卢象升提前好心来信通知了,让河南这边小心些,李师道要来洛阳讨饷。这家伙在京师都敢劫掠,各位一定要妥善处理。rn 但就算这样,总得容我还个价吧?rn 李养正想到这里,便说道:“不瞒你说,本官眼下确实财力有限。不如这样,先给你十万两,剩下的二十万容本官慢慢筹措,或者用其他财货代替,你看怎么样?”rn 慢慢筹措?那不是等于没有?rn “抚台有为难之处,李某人也非常理解。不过方才下官也说了,打赏之事需尽快,恐怕拖不起那么久。要不这样吧,抚台就帮下官筹措二十五万好了,也不枉贵我交好之义!”rn 李养正在心里叹了口气,看来对方这一口咬定后是不会再松了。什么贵我交好之义,这意思不就是如果我不拨款,你我就不再交好了吗,你以后剿匪也摸鱼划水吗?也罢,省去五万两也是钱。只要李师道这厮能打仗,就当帮朝廷先给了吧。于是说道:“李总兵,这笔钱虽于巡抚衙门而言是个万难,但既然你开口了,本官也就责无旁贷。不过,筹款需要时间,这二十五万两需分两笔,一笔十万两,下午就押送到你部,另一笔十五万两,后面给你送来南阳。”rn 李师道见话说到这份上,也就不再苦苦相逼了。rn 多少留点情面,日后也好相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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